金秋九月,一大批“00后”邁著青春的步伐,走進大學校園,年輕的臉龐上,滿是對即將開始的大學生活的憧憬。
41年前,也是金秋,“恢復高考”的消息如同一針強心劑,喚醒了無數年輕人被壓抑了十余年的學習熱情。一次公平的考試,點亮了他們的夢想,徹底改變了他們的人生軌跡;一次公平的考試,也成為一個國家和民族的拐點,照亮了中國的前程。
悠悠40載,當年的那批年輕人如今多已年過花甲,很多事情都在改變,高考也在改變,但公平選才的特性一直沒有變。一批又一批人才經過高考的選拔脫穎而出,奮戰在各條戰線上,成為改革開放的重要推動力和社會發展的支柱力量。當年那個剛剛經歷十年浩劫、百廢待興的中國,如今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接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
惟一的冬季高考
1978年高考,四十四中考點門口拉起一條橫幅,上面寫著:“祖國,請您挑選吧!”這是莘莘學子不負青春的誓言,也是年輕的考生們對國家對民族對自己美好未來的期許。
1977年八九月間,科學和教育領域的專家們在北京籌劃著一場后來被證明意義非凡的變革——變“推薦上大學”為“恢復高等學校從高中畢業生中直接招考學生的辦法”。無論是工人、農民、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復員軍人、干部還是應屆畢業生,只要符合條件,均可報考。
當年10月12日,國務院批轉教育部意見,正式恢復高考。9天后,北京成立1977年高等學校招生委員會。
消息傳出,宛如春雷。
那是積聚了太久的渴望,那是壓抑了太久的夢想,那是一個國家重張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大旗的序曲……
新華書店的一名老員工至今記得,一套《數理化自學叢書》的復習資料剛一面市,就引發了連夜排隊搶購的壯觀場面,印刷廠日夜趕印,仍然供不應求。“有的人拿著小板凳,半夜來排隊。”
在“文革”中被調到普通學校當校長的北京五中教導主任楊玉民趕緊托人把消息帶到在東北、西北插隊的學生們,叮囑他們珍惜機會,好好準備。
下鄉返城后已在朝陽區教育局人事科工作的楊軒榮從《人民日報》上看到“恢復高考”的消息后,陷入糾結——這個機會他等了快12年,“可我已經三十歲了,年齡會不會太大了……”楊軒榮最后還是報了名,“好不容易有這么一次機會,必須試一下!”
在長春某工廠當翻砂工的臧鐵軍毫不猶豫地報了名,無論是下鄉還是當工人,讀書、學習他一直未曾間斷,甚至還在父親的同事和棋友、一位大學數學教授的幫助下,自學了微積分和物理。
初中畢業留校,已在北京三十三中(現北京八中分校)當了6年教師的線聯平,考慮再三,沒敢報名,“我沒上過高中,擔心考不上。”
……
1977年12月10日,恢復高考后的首次考試如期舉行。那場景可謂空前絕后,不少兄弟、姐妹、師生、夫妻同場考試。
楊玉民早早站在考點外,看到了多年未見的學生,彼此緊緊擁抱。年輕的學生眼圈紅了,“楊老師,我覺得像做夢一樣。”
這次考試,分省命題。北京的作文題是《我在這戰斗的一年里》。
楊軒榮提起筆,百感交集。在東北建設兵團的青春,重獲高考機會的欣喜,統統涌上心頭,不擅長作文的他,竟一氣呵成。
當年,吉林省的作文題是二選一,臧鐵軍選擇的題目是《偉大的勝利》,他提筆寫道:“今天,我能坐在這明亮的教室里參加高考,心潮澎湃。是粉碎‘四人幫’的偉大勝利帶給了我們這個機會。”
這惟一的一次冬季高考,競爭空前激烈。全國570萬出身不同、年齡懸殊、身份迥異的考生涌進考場,而高校招生的人數只有27萬。
最終,楊軒榮被清華大學“附中師資班”錄取,臧鐵軍則考取了吉林大學物理系。
叩開了大學的校門,這些幸運兒求知若渴,“每天,學校要靠拉閘才能把學生趕回宿舍。宿舍雖然熄了燈,還有人舉著手電筒趴在被窩里看書。”臧鐵軍說。
變寬的“獨木橋”
1977年的高考一結束,線聯平就四處托人找來考題,看完題目,他心里稍微有了點兒底,“應該有希望,我也要試一試。”此后,一有閑暇,他就到高中班里去蹭課,做高中生的習題和作文。考前半個月,他搬到學校里安心溫習,媽媽特地煮了好幾個雞蛋,給他補身體。
那一年的7月,和今年夏天一樣悶熱。
師大女附中(現北師大附屬實驗中學)的考場里沒有風扇,地上灑的水很快就蒸發了。23歲的線聯平額頭布滿汗珠,他也顧不上擦,在卷子上飛快地書寫著。
那一天,是1978年7月20日,9.4萬名考生在全市175個考點參加高考。當年,北京的錄取率大約是18%,線聯平被北京經濟學院勞動經濟專業錄取。
未錄取的考生中,還有約1.6萬名考生的高考成績超過了300分。“這個成績很不錯了,當年全國有半數以上的地方高考錄取分數線還不到300分。”今年已85歲的原北京高教局局長陳忠回憶說。
國家需要人才,考生渴望學習。北京出臺了恢復高考后的第一項“改革措施”——建大學分校,擴招。自籌資金,依托高校,用閑置的中小學校舍辦學……僅僅三個月,依托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北京航空學院(現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等高校,北京建起36所走讀制的大學分校,1979年2月,正式開學。
“僅北航就建了3個分校,抽調各學科教師參與建設。”當年在北京航空學院教書的陳忠說,“雖然條件艱苦,但解決了大問題。”
大學分校,只存在了6年,但為北京培養了大量的人才,僅78、79、80三個年級就培養了18000多名學生。不僅如此,大學分校還給北京留下了一所市屬多學科綜合性大學——北京聯合大學,如今每年在京招生規模名列前茅。
伴隨著大量知青返城,青年人學習的需求十分迫切。考上大學,就能當國家干部,工作就有著落。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成為高考的代名詞。
拓寬“獨木橋”,改變“一考定終身”,從恢復高考之初,就是北京高考改革的重要方向。
1980年9月,北京批準13所職工高等院校;10月,北京在全國率先建立高等教育自學考試制度……通過自學、函授、夜大,也能達到高等教育同等學力。
全國統考的機會也在增加。
高校最大規模的擴招在1999年到來。那一年,線聯平已是市教委計劃處處長,負責招生計劃增量分配,他和同事們與各高校反復磋商、協調,在本科和專科上均作了調整,穩妥推進。
2000年1月,北京實施春季高考改革,一年兩次高考,給考生們更多升學的機會。
新世紀之初,高考取消了“未婚、年齡不超過25歲”的報名限制,向所有具備高中同等學力的人們敞開大門。
2003年,我國首次試點高校自主招生,“一考定終身”開始改變。
正式錄取后重新征集志愿,本科平行志愿,考后知分知位知線填報志愿……近年來,北京不斷從技術層面完善高考招生制度,降低學生的報考風險。
40余年,北京的高考錄取率完成了從不到10%,到超過80%的跨越,“這不僅僅是入學機會的增加,也反映出我國高等教育從精英化、到大眾化、再到普及化的發展”,已從市教委主任任上退休的線聯平說,如今的高等教育已不再是精英教育,而是面向大眾的公民素質培養。
這不僅是一場考試
如果說,1977年高考制度的恢復,奏響了改革開放交響曲的序曲,那么,40年來高考制度的不斷完善,則是改革浪潮不斷向前的有力見證。
2002年春季高考,“3+X”的考試形式首次亮相,語文、數學、英語首次由北京自主命題。2004年夏季高考,北京所有高考科目全部自主命制。這是臧鐵軍出任北京教育考試院副院長后接到的第一個任務,這個任務,他一直負責到今年。從全國一張卷,到分省命題,“這不僅是為了考試的安全,也是為了考試的公平。”臧鐵軍說。
2004年,臧鐵軍參與命制的第一份北京高考語文試卷,將“北京方言”列進考題,2006年的作文題《北京的符號》更是將“京味兒”發揮到極致。
2007年,北京實施高中新課程改革,模塊化教學、學分制、研究性學習,允許學生選修。
2010年,新課程首次高考,不僅出現“閱讀延伸題”,還在高職錄取中首次推出“高考+會考”,“專業+學校”的錄取方式……
高考語文的語言基礎試題改變了以往“字形”“讀音”的直接考核,而是給出了互不聯系的三段文字,請考生閱讀后作答。“這實際是考查學生快速閱讀、獲取信息和整合信息的能力。”臧鐵軍說,現代社會,面對海量信息,如何從中選取自己需要的信息,是學生必須具備的能力。同時,高考作文首創微寫作,甚至允許考生用詩歌作文,鼓勵學生激揚文字,展現才思。數理化的題干也不再只是數字、公式,而是加入到實際情境中,比如請學生利用數學知識計算階梯票價、水價等。
2017年高考,數學科目中竟出現答案“不惟一”的試題,以培養學生批判質疑的科學態度。文綜、理綜試卷中,涉及了北京修編總規、京津冀協同發展、疏解非首都功能、共享單車、最新命名的化學元素、青蒿素等多個新聞熱點。當年1月我國成功研制出的世界最亮極紫外光源“大連光源”,也出現在6月的高考試卷中。
高考內容的變化,不僅折射出中國不斷前進的腳步,也“指揮”著課堂教學的改變。靠押題、“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想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績已經很難了。于是,2010年,全市的博物館、圖書館、廠礦、劇院等上千家資源單位成為學生的社會課堂;老師帶著同學們到金融街聽專家講解金融危機,到學校附近調研交通擁堵寫“提案”;學生們還可以在網上跨校選課,或是直接“走進”名師課堂……
高考不再只是一場考試,高考本身就是課堂,每一道試題都有立德樹人的功效。
臧鐵軍拿今年的高考試題舉例,語文作文《新時代,新青年》和《綠水青山圖》,就引導學生心懷家國,勇擔責任;文綜、理綜試題中,出現十二平均律、云夢竹簡、文字起源等古代文明,天眼、綠色化學、冬奧會等“中國驕傲”,激發考生的民族自信。考場外,不少考生說:“這題,答得提氣!”
“雖然試題情境不同,但考查的知識點,還是源于課堂,不求怪,不挖坑,給學生減負,讓每一個學生都有展示自己的舞臺。”臧鐵軍說,這是北京高考自主命題的方向。
的確,笑著走出考場的考生,越來越多。
今秋九月,當首批“00后”走進高校時,新一輪的高考改革也已啟動——2020年新高考將不再分文理,首次允許考生選考科目……
“如果學生對自己的未來沒有清晰規劃,一門心思扎堆金融等熱門專業,國家需要的基礎學科少人報考,那這樣的選才制度不是我們需要的。”臧鐵軍說。
“新高考的設計,就是為了引導學生明確志向,提前規劃人生,通過高考,找到準備從事一生的事業。”線聯平說。
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有著這樣一個把國家與個人緊緊聯系在一起的考試制度。
歲月變遷,高考常新。面對時代命制的試卷,每一代人都會寫下自己的答案。
來源:北京日報